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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尤】新年纵树(一)

*复健,某些人小可爱( @飘_ )要的“正经文”

*人物年龄与原著设定略有出入

*从去年新年起草一直写到今年也是没谁了……

*结构是什么?我只知道解构……

*时差党迟来的生贺

*我还能再爱维尤五百年

尤比利尼运动宫的廊柱上缠满了彩灯;玻璃幕墙上喷绘着“С Новым Годом”的字样[1];红绿白三色缎带从大厅的吊灯上垂下来,随着前门的开合微微晃动。

由于工作日的调整,俄罗斯人民在2019的新年得到了长达十天的假期。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幸运地享受到正午照上被子的阳光与奥利维奥沙拉[2]。在节假日训练对于职业运动员来说不是什么新鲜事,就连一向喜欢偷懒的美国选手们都在圣诞节当天发布了自己冰上练习的视频,为迎接十几天之后的全美锦标赛而积极备战。以勤勉著称的雅科夫团队更是只在常规安排的基础上增休了两天,还不允许暂停体能训练。俱乐部里年龄小的学员们只敢互相耳语着抱怨一番,没等教练的眼刀扫过来便噤了声;而经验丰富的老队员们——譬如尤里•普利塞提——则抓起手机开始搜索回家的机票。知足吧,尤里腹诽,去年俄锦和欧锦之间只隔了不到三个周,毋庸说额外假期,雅科夫恨不得让他们住到体育馆里;每六天一次的常规休息日还碰巧不是31号,那天晚上年纪小的都早早回家了,留下几个成年组的开了一瓶香槟,一起凑在休息室的电视机前面,只等克林姆林宫那位致完词,碰了个杯,一年就算过去了。事实上他倒是希望雅科夫不要给他们太多的假期。按照惯例,十天的长假会给冰场带来额外的客源,必定又要影响冰上训练,新年一整天的安静环境他们求之不得。况且,倘若假期过长,随之而来的便是过于懈怠的身体和精神状态。这些无一不需要额外的时间调整,对于赛季中的运动员是加倍的损失。尤里吃过这个亏,也尝过短期内快速降低体脂率的苦头。他已经过了那个盼望着休假来偷吃高脂高糖零食的年纪,正稳步向曾经他口中的“无趣的老年选手”方向发展。

新年前的最后一个下午,一位女单运动员意外扭伤了膝盖,被雅科夫紧急送往医院。刚上任不久的助理教练管不住那群心情浮躁的青年组小学员,又怕他们在冰面上胡闹出危险,念及接下来两天的休息日提前给他们放了假。尤里为了避开人群正远远地在冰场的另一端做组合旋转,看见一个小师弟兴冲冲地滑来宣布提前放假的消息,便停下来略加思索,回答他自己还想多练一会。

提前放假?开什么玩笑。那群叽叽喳喳的小烦人精走了,他终于可以独占整个冰场从头到尾地练一遍比赛节目了。

倘若他业已退役的师哥师姐们看到这一幕,一定要惊掉下巴。毕竟当年尤里为了偷偷刷VK[3]找人盯梢教练,几乎将队里所有人都拜托过一遍。昔日的任性与乖张在成年组五年的摸爬滚打中被消磨得一干二净。这是每一位倨傲的少年天才的必经之路,因为残酷的现实终有一天将驯服他们垂下高昂的头颅:当能在长节目中编入五个四周跳的北美选手异军突起;当拥有体力这项短板的他遭遇砍掉自由滑30秒的新规则;当象征他与旧时代最后一丝联系的维克多宣告退役,而初出茅庐的莫斯科派后辈们弄丢了世锦赛历来的三名额[4];当他背伤初愈,恢复旧日荣光的重担已然落到了他一个人肩上——人们对他的容错率降到了不能更低的地步,他便不得不藏起离经叛道的那部分,用礼貌的疏离将自己包装成与出色的成绩相得益彰的模样。

一如曾经的维克多。

他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

年轻学员们的喧闹声很快消失在更衣室的另一端。冰场上的气氛逐渐冷清下来,制冷机嗡嗡的轰鸣肆意地冲刷各个角落。一棵巨大的新年纵树孤零零地站在墙边,恰好遮住了一排丑陋的电闸;树枝上用做装饰的假蜡烛还在不知疲倦地闪烁着,却令尤里感到格外刺眼。那是用来摆在温暖的商场中心和仿真壁炉旁边的,他这么想,应该被熙熙攘攘的人群烘得暖暖和和的,而不是缩在空旷的体育馆里吸收冷气。他围着冰场转了一圈,没有发现自己的外套,暗忖是被哪个小鬼头拿错了,便催促自己滑回冰场中央。

四分之二拍的曲子在凝滞的空气中显得过于欢快了。尤里有些恼火地用力挥舞着手臂,试图与因浸润了汗水而禁锢在身上的运动衫做抗争,结果在第一个点冰跳落地时浮足搭了冰;明明已经省略了好几个跳跃之间的衔接动作,却仍然打乱了呼吸节奏,追赶着音乐气喘吁吁地撑到了结尾。有哪里不对劲。他一面扶着膝盖滑向出口,一面折磨他的大脑反复回放上一个三分钟的记忆。精神涣散,无效的练习。他给自己徒劳的努力判了死刑,然后烦躁地甩了甩头,仿佛在跟看不见的雅科夫争辩似的。陪了他半个赛季的曲子兀自回荡在顶棚冰冷的金属骨架间。尤里径直迈下冰场去关掉循环播放的设置。他懒得套冰刀套了(罪加一等),踩着融化的碎冰沿长椅找毛巾和水瓶。幸好,他没忘记要及时把自己弄干以防着凉这回事。长椅靠在一面贴满广告与海报的墙上。他仰起头喝水,目光顺着墙面的灰印爬到他自己的照片上:那是今年俄锦赛结束后各组别的冠军为欧锦赛拍摄的宣传图,还很新。负责贴海报的人一定偷懒了,因为整幅海报只被固定住了顶端,在流动的冷气中时不时翻卷起来,露出被晒到褪色的旧图的一角。只消一瞥,他便认出了那件考斯滕,顿时收回目光,将手中的水瓶掼在长椅上。

那股莫名的火气又蹿上来了。

墨绿色的长襟钉上双排铜扣,再搭配一条黄澄澄的穗子:典型的沙俄军官造型。这很维克多,敢于在二十七岁的运动员高龄,拿编入了三个四周跳的长节目,在《拉二》[5]激昂的华彩中最后一次踏上冰场,伴着乐队恢宏的合奏以一个漂亮的插足转收尾,用一枚本国锦标赛的金牌让运动生涯圆满落幕。多么有仪式感的退场。维克多•尼基福洛夫是俄罗斯的英雄。他的广大粉丝们交口称誉。再也没有人能以这样的年纪和阅历完美驯服这首曲子了。

而尤里只想冷笑。他笑那些粉丝被一套传统造型的考斯滕蒙蔽了双眼,将维克多差点被收入日本关西教练组的事件忘得干净。他笑维克多的自私任性,在赛季中途退役,甩手便把当年欧锦、奥运和世锦的夺冠重任一股脑丢到他头上。他笑他自己无可救药,为了一句醉话搭上了青春期所有的勇气和幻想。

 

那是他第一次去酒吧,年龄刚能够到参加青少年大奖赛的门槛,竟然还是被一向对他管教严厉的雅科夫领进去的。每念于此他都不知道是该为国家队主教练带未成年学生进酒吧和酒吧领班对此见怪不怪哪件事感到更震惊。他们到的有些迟了,角落里的卡座已经坐满了一小半的人,尤里只认得正在向他们挥手的,彼时尚且蓄着长发的维克多。他被雅科夫塞到了维克多和另一个有些面熟的中年男人之间,咬着橙汁里的吸管不知所措地看一群陌生大叔跟雅科夫熟络地打招呼。他倒是清楚雅科夫不是带他来找乐子的——这个放着懒散的、老掉牙的俄罗斯摇滚,坐满了年龄是他的三倍不止、像是专门来逃避妻子唠叨的上班族的地方干净得飞不起一片叶子[6],和尤里理解的“酒吧”相去甚远。最初的新鲜感很快消弭于蒸腾着汗液与酒精的空气中。他百无聊赖地叼着吸管,一面听雅科夫抱怨经费又缩减了,或是维克多抛出一个能把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逗得发笑的段子;一面加快速度消灭橙汁,好让他能借着解手的由头早点溜出去。

“尤里,”聚会的焦点突然点了他的名字。他蓦地坐直了身体,吸管骨碌碌地滚进杯子里。

“这是你的大师兄哦,”维克多用手肘轻轻拐了尤里一下,接着嬉笑着俯身对他耳语,“我所有对付雅科夫的招数都是瓦西里教的,机不可失。”

于是尤里不得不转过身来,朝这个微微鼓出啤酒肚的、眯起眼睛能扯出笑纹的、头发也开始从额顶叛逃的俄罗斯中年男人露出一个略带尴尬的笑容。

“瓦西里•伊维奇•莫耶赛耶夫。” 对方主动伸出手来。尤里瞪大了眼睛。他终于明白那该死的熟悉感是怎么一回事了。坐在他面前的正是十岁习得勾手三周跳,最后一个规定图形[7]世界纪录的保持者,能连续将同一赛季的冠军联赛(那时候还不叫大奖赛呢)、欧锦赛与冬奥会的金牌收入囊中的著名前苏联花滑运动员。他刚坐下的时候怎么会没认出来呢?雅科夫、维克多和其他人都在干什么?这位可是获得了荣誉功勋的传奇,他们怎么还在那边随意地坐着聊天呢?尤里忽然意识到莫耶塞耶夫仍然举着胳臂,便连忙回握。

“尤里•尼古拉耶维奇•普利塞提。幸会,瓦西里•伊维奇。”他试图正襟危坐。

瓦西里笑起来的样子像宿舍楼下那个烘焙店里的面包师。“叫我瓦西里就好。”他叫侍应生给尤里续了一杯果汁,然后捉起他的杯沿和尤里碰杯,“听说你在青年组的成绩不错,致俄罗斯男单的新秀!”

尤里的心脏随冰块在瓦西里的威士忌里打了个滚。他张了张嘴,迟钝地在脑袋里过滤出了一个足够礼貌的回答:“没有……您过奖了。”

“刚刚在琢磨什么,纳闷他们为什么没用鲜花来迎接我吗?”瓦西里眼角的笑纹更深了。十几岁的小孩子,把什么都写在脸上,有趣得很。尤里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微妙的讽刺,勉强按捺下前一个疑惑,又有百十个问题涌到嘴边,却被老前辈用眼神制止了。“那都是三十多年以前的事了,现在啊,”他腾出一只捏着玻璃杯的手指向四周比划了一下,“现在在这群人里我什么都不是。”瓦西里仰头灌了一口,瘫下肩膀来,眯缝起眼睛端详他:“雅科夫不该把你带到这儿来。他为什么要带你来?这儿对于你来说未免太早了。”

尤里预感这一定不是关于出入酒吧的合法年纪的讨论。

“你一定要明白,世界冠军就是个……就啥也不是。” 尤里猜那是一个他这个年纪不该知道的词。这位瓦西里的酒量显然没有他的体重可靠。“你别看他现在这样,”他顺着瓦西里的手指看到了维克多摇晃的马尾辫,“金牌没我得的多,风格还娘炮。那么多年轻的世界冠军,怎么代言就偏偏给了他呢?”

“他更受欢迎?” 尤里瞥了一眼维克多;他正仰着头笑,一缕发丝从抖动的肩膀上滑下来。

“他更懂规矩!” 瓦西里撇了撇嘴,“维克多那小子从世青赛就知道背包带不能挡商标了。早早地跟着雅科夫和这帮赞助商混得脸熟,又会说漂亮话让观众喜欢,可不就成了行走的广告牌,俱乐部的摇钱树。”

尤里眨了眨眼。他一直以为这些都是拿到冠军之后必然的副产物。

“不过,别看他现在笑得那么欢,背地里指不定糟了多少罪呢。”瓦西里颇有些幸灾乐祸地晃了晃杯子,“拿了人家的钱就得帮人家办事。穿什么衣服,用什么东西,说什么话,啰啰嗦嗦地,让人不能痛快!”

尤里倒是没看出来维克多笑得有多勉强,说不定他乐在其中。瓦西里自顾自地扒起了维克多的黑历史,说他十几岁的时候是个纳喀索斯式的人物,爱美、骄傲还自恋。结果有一阵被质疑性取向,差点被禁赛;现在老老实实地,花也不簪了,透视装也不敢穿了,只还扎着短马尾留个念想。

“这还不算什么,你等着瞧。等到他退役了,被年轻的小伙子们轻易地取代了位置;等这群人以当初恳请他接赞助的速度跟他解了约;等原本像苍蝇一样围在他身边跳舞的记者现在连眼皮子都不对他撩一下;等他那辆用第一笔奖金买的宝马因为交不起维修费趴在车库里吃灰——那滋味,啧啧,会让他想要跳涅瓦河的。”

“得不到没什么。被迫放弃习惯才是最难过的。”瓦西里扫了一眼尤里迷茫的脸,又低下头啜一口威士忌。这小孩太小了,他想,他连正经八百的成年组比赛都没参加过,能懂得什么呢?

“您喝多了。”半晌,他听见尤里笃定的结论。瞧瞧,他说什么来着,他肯定不懂的。命运可真是恶趣味,踩断他的脊梁骨都不够,还要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后辈们被同样的伎俩一一降伏。

“你得盯着点他,听见没有。”瓦西里拍了拍尤里的胳臂,忽然严肃起来,“瑞士的基佬又出新的四周跳了吧?拿你们青年组冠军的那个咋咋呼呼的加拿大籍小法兰西估计也该升组了,说起来他爹妈当年搞冰舞可真有一手。”他飞快地向卡座对面瞄了一眼,略微压低了声音,“你看人家都后继有人的,再看看咱们,国内男单除了维克多基本没啥可拿得出手的运动员了。” 尤里觉得这话有些瞧不起他,略微不高兴地拉下脸来,瓦西里却好像没看见似的,“我退役那会他没比你大几岁,刚刚升组,没想到坚持了这么多年。现在不尴不尬地,本来这个年纪伤病就容易找上门来,该准备收尾了,和他同期的几个莫斯科的基本也都退役了;可是全国的资源和关注度都集中在他身上,他还得硬着头皮给这棵被蛀空了一半的大树撑场面。”他的牙齿磕到了冰块,激得他打了个哆嗦,尴尬地笑了笑:“不过谁知道呢,没准他就喜欢撑场面,像维克多这种习惯了一帆风顺的人,总有一种自己还在上升期的错觉,才不会想退役的事呢;万一哪天撑不住了得内心崩溃,到时候指不定闹出多少幺蛾子。” 瓦西里咂咂嘴,像是终于想起来身边还坐着一位小听众,转向尤里,“倒是你,这个年纪进雅科夫组刚刚好。既不用和他抢名额,还能共享资源,免得像我那时候似的和师兄弟们一边训练一边打架。”

“雅科夫不让我们打架。” 尤里抱着玻璃杯嘟囔了一句。瓦西里心不在焉地哼笑了一声,沉醉于记忆里的青葱岁月,兀自对着琥珀色的酒液发怔。卡座的另一端觥筹交错,名教练、明星运动员与广告商们哄笑成一团;他们被当下的快乐迷惑了双眼,全然忘记了角落里的“起跑线”与“终点”。

“总之,我要是在维克多退役之前变得和他一样厉害,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事了吧。”年轻的男孩忽然唐突地打断了瓦西里陈旧的美梦,继而紧张地捏紧杯子;还未沾染过啫喱的金发随之轻轻晃动,蓬松的发丝中和了酒吧射灯过分刺眼的光芒。

“你要是能有自夸的一半那么厉害,” 半晌,他胖胖的、年长的大师兄举起威士忌,嘴角噙着笑,却紧紧盯住他的眼睛,“维克多撑不住的场面以后就交给你啦。”

尤里接住了他的目光,玻璃杯壁的水珠从他的指缝间淌下来,周遭的喧闹声逐渐模糊在他怦怦的心跳中。他发誓自己滴酒未沾,可有那么一瞬间对面闪过的是维克多的脸,眼里含着戏谑,仿佛在挑战他的胆量。神使鬼差地,他抬手撞上对方的杯沿。

他当时太年轻了,年轻的承诺可能一文不值,也可能价值千金。瓦西里似乎并不在乎,也没得可选。

(二)

注1:俄语“新年快乐”

注2:奥利维奥沙拉:俄罗斯新年传统菜肴,由土豆碎、火腿、鸡蛋、豌豆、洋葱、腌菜及蛋黄酱制成,高热量的美食

注3:俄罗斯社交网站

注4:在尤里因背伤缺席的那年世锦赛男单们最好的两个名次相加超过了13

注5: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

注6:不恰当地使用某种桑科大麻属植物的俗称

注7:现已被取消的花滑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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