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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尤】How he met him

*被屏蔽的旧文,重发!(好气

加拿大的秋天很美,也很短。

红色的枫叶被夜晚的霜雪冻在枝头,凝结了星辰的光芒;在清晨的阳光中缓缓融化,忽明忽暗地闪耀。

风雪呼啸了一整夜。我原以为可以省些力气,将落叶一劳永逸地收拾干净,却不曾想还有一枚固执地挂在枝头,向着光秃秃的枝干示威。这种孤军奋战的势头带出了一股悲凉的味道,令我瞬间失去了斗志,打算等它也落下后再来打扫。转过身,正瞧见门边的房主,不知道站了多久。

“噗噜噜”叶片划破凝滞的空气,轻微的哨音引我向枫树回望:孤独的叶片一头扎进薄薄的积雪中,裸露出血红的一角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啊,最后一片也支持不住了。”房东先生眯缝起眼睛,呵出一口雾气。他是一位清癯干瘦的老人,身材并不高大;柔软的金发规矩地垂在脸颊两侧,隐约可以看出年轻时的俊朗。我总觉得他是个知识分子,退休前做过教授之类的;但那对猫眼石般的眸子里闪现出的锐利目光每每让我打消这种念头。

“早安。”我向他问候,并拿起耙子主动走向庭院中央。毕竟刚想偷懒就被人家抓了个现成,要表现出悔改的诚意才行。

“早安。”他带着乡音回应。不论是说英语或是法语,都带了一点滑稽的俄语口音,让我忍不住偷偷发笑。

“您快回到屋里去吧,这里有我就足够了。”我朝气十足地向他挥了挥手。他点了点头,却没有推开门,反而向枫树的方向走来。我见他没有责备我的意思,大概单纯只想来院中看看,就松了一口气,开始将橙红深褐的叶子从积雪中扒出来。

“最美不过,你采红叶为信物,插入我发间。”透过积雪与落叶的摩擦声,我隐隐听到了房东的声音。我愣住了,抬起头,看见房东蹒跚地向主屋踱步。他腿脚不大灵便,却努力将腰杆挺得笔直。他自尊心很强,总会拒绝我的搀扶,也不许我提起买拐杖的事。

“就算能搀扶我的人不在了,也不能用拐杖替代。”我回想起他别扭的借口,耸了耸肩,把帮忙的话咽回肚子里,低头继续手中的工作。忽然感觉,他孤独的背影,像极了早晨凋零的最后一片霜叶。

房东面冷心热。他将整座房子中最暖和的一间卧室租给了我,还允许我干杂活来抵消一部分房租。如果运气好,他起的晚一些,就能碰上一顿丰盛的早餐——比如今天。

当我清理掉满院的落叶,摘下手套擦汗时,房东敲了敲窗玻璃。隔着厨房中的水蒸气,他的瘦削面孔似乎显得柔和了一些。

我回到屋里,换上一身家居服,走下楼梯,看见他正在向餐桌上端皮罗什基。我知道那里面不是俄罗斯传统的馅料,而是混杂着米饭、炒蛋与炸猪排的改良版。虽然一大早就吃这个会有点油腻,但毕竟自己无论如何尝试都做不出来的美味,有机会就不能放过。

“普利塞提先生,您是怎么碰上像您一样喜欢吃这种东西的人啊?”我嘴里塞满了面包,嘟嘟囔囔地问道。

“嘴里有东西的时候不要讲话。”他瞪了我一眼,“我遇见他的时候还没见过炸猪排饭呢。”他的眼神黯了黯。在我快要嚼完另一口时,听见他低声接上一句“但只要他喜欢,我就给他做。”

我把空盘子收走,将灶上煮着的茶叶端回来。

他没有阻止我收拾餐桌,大概是忙碌了一个早晨,神色有些疲惫。房东老先生执意按照俄罗斯传统的方法煮茶,即便这种茶水味道不敢恭维,正如他执意把皮罗什基改良得更美味——他说这是生活的证明,生命中的一切经历都潜移默化地将他塑造成今天的模样。

我把茶水倒入两只瓷杯中,伸手举起遥控器,将电视切换到体育频道。能吃到皮罗什基的代价之一是不跟他抢电视,乖乖地看花样滑冰。前几天青少年大奖赛刚刚结束,电视里放的是重播。房东先生看着那些年轻的男孩们在冰面上滑行,跌倒,再爬起,脸上浮现出得意而顽皮的神色,以及,骨子里的倨傲。

“现在的小鬼头们连3A都跳不好了吗?”他的语调明显轻快了许多,仿佛一看到滑冰,他的疲劳就能一扫而光。

“您应该为后辈的不良表现感到担忧才对呀?”我表示无法理解他愉悦的心情。

“这些都要靠自己争取,谁来担心都是没用的,滑冰也好,爱情也罢。”他煞有介事地摇摇头,显然把我也划入了他的“后辈”的范围。大概是因为被当作“后辈”生活了大半辈子,很少有做前辈的体验吧。

普利塞提先生给我讲起他在俄罗斯国家队的年轻时光——这是吃到皮罗什基的代价之二。他提到自己霸占冰场的一角,不断练习起跳动作,只是为了蹭出一堆冰屑丢到维克多的冰鞋里;以及诸如此类的恶作剧。

“他比我先移民到加拿大的,独自等了许多年。”房东先生的表情柔和下来,目光微滞,仿佛要透过虚空抓住某个点,“但是当年我也等了他很久;而且那个老混蛋,一走了之,把什么烂摊子都留给我。嗯,这样扯平了。”他又快速地收回目光,瞥一眼挂钟,向我摆摆手。“你快去上课吧,我就不逼你把时间浪费在我这些老掉牙的故事上了。”

我从善如流地离开餐厅。与其说是厌倦了和我不相干的老故事,不如说是,我没有勇气去想象,在那个敏感的年代里,两个让俄罗斯称霸花滑界小半世纪的男人,是怎样义无反顾地抛下一切,移居他乡,抱紧彼此不再年轻的身体,白手起家。

我在客厅的神龛前停下。房东先生每天都会擦拭这里,但我觉得他只是为了看照片。十字架的台子下面摆着一个铜质相框,边框被磨得发亮。照片上是一个青年与一个成年男子:金发青年掬了一捧火红的枫叶,窝在银发男人的怀中,向镜头不满地撇着嘴,一枚红叶从他柔顺的发丝间挑出一角;银发男人则注视着他,露出温柔的笑容。

铜质相框下方刻了一行俄文:

——当神明靠近你

我瞄了一眼房东,见他正被赛事报道所吸引,轻轻将相框翻转过来,背面是半旧的墨迹:

——就要超越神明,让他永远无法离开你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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